第(3/3)页 而在养心殿外,朝臣还跪着呢。 即便朱祁钰派太监劝了几次,就是不走,送粥送饭也不吃,披件衣服也不穿。 天快黑时。 朱祁钰又不得不出来。 因为,医院传来张敷华的死讯。 他留给太子的班底,就这样死了,死得这般毫无价值啊。 朱祁钰非常痛心。 “臣等拜见陛下!”呼声一层一层,震天动地。 “中枢停摆,是要出大事的,都回去处置政务吧。” 朱祁钰情绪不高:“张敷华为我这孤老头子而死,给他上个谥号吧,该怎么封,听太子的吧。” 朱见淇打了个激灵。 他倒是想走,问题是百官把养心殿围得水泄不通,根本走不了。 一听张敷华死了,他心里又是一哆嗦。 他目光下移,果然看到夏埙也要自尽。 “闹什么,滚回去办公。”朱祁钰知道,劝是没用了,非得骂他们。 夏埙借坡下驴:“请陛下下圣旨!” “我一个孤老头子,下什么圣旨啊,让太子下吧。”朱祁钰一直不称朕,也不下圣旨。 “大明只有您一个天,请陛下下圣旨!”夏埙拜服在地。 所有人跟着高呼。 “让太子下吧。” 朱祁钰说完半晌,朝臣依旧维持拜伏跪姿,凝眉问:“我若不下,你们就跪死在这?” “臣等愿走在陛下前面!”夏埙高声道。 朱见淇给朱佑榶使眼色,让他帮忙说几句。 朱佑榶急得嘴里全是大泡,却不知该如何开口。 猛地扑过来嚎道:“皇爷爷,孙儿代父请罪,求皇爷爷开恩,饶恕父亲!” 朱祁钰看着他还算疼爱的大孙,倏地一笑:“不是我这个孤寡老头子不饶恕你父亲,而是文武百官不饶恕啊,你有什么办法?” “请皇爷爷鞭打父亲!让父亲下旨向天下人请罪!” 罪己诏? 朱祁钰看向群臣:“可还行?” “请陛下下圣旨!”夏埙咬死了不松口。 朱见淇很想说,这样的臣子谁敢用? 皇家事都敢插手,如此逼宫,不除了他们大位怎么坐得稳? “诸卿啊,你们逼我这个老头子早点死吗?”朱祁钰左思右想,国本不能动。 “陛下是想看到您一手开创的盛世,毁于太子之手吗?” 王鏊痛哭道:“臣等非逼宫,也知道陛下心中苦楚,而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啊!为皇明百年江山着想啊!” “陛下!” “臣今年也六十五岁了,没几天活头了,老臣也想做一世清官,留一世贤名啊!” “可陛下呀,宁愿今日天下人唾骂老臣,也好过大明七世而亡要好啊!” “老臣知道您心中所担忧,国本确实不能轻动,老臣也不想气您,更希望您长命百岁,可天下民心、大明国祚您就真不考虑吗?” “五年来,您久居深宫,并不知道民间如何评价太子的!” “虎父犬子,都是好听的!” “纵然是犬子,臣等也愿意辅佐他,可是,他不听臣等的话呀!臣想告老还乡,他也不许,让臣在中枢当一个吉祥物,一个印章罢了!” “如果是为大明好,臣可以做一个吉祥物,臣可以什么都不管。” “可并没有啊!” “景泰六十年前,财政收入以每年15%的速度增长,景泰六十年之后,增速掉到了5%!” “您知道什么原因吗?因为富户外逃!他们宁愿去藩国定居,也不想在大明了!” “景泰六十三年,大明又实行了富户管制制度!” “可管不住人心啊!” “以前大明极端开放,为何无人逃走?甚至藩国百姓,都想移回大明。” “现在呢,百姓都想离开呀!” “移民局的统计数字,都不敢报上来呀,从景泰六十二年开始,移民率每年以20%的速度增长,景泰六十四年,移民人数高达72万人。” “没错,大明体量这么大,一点点富户算什么呀。” “可这是人心啊!” “陛下,您多久没听到底层人的声音了?老臣也听不到了!” 王鏊激动地说:“您总说,这天下是大明万民的天下,非一家一姓之天下。” “可现在呢,就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啊!” “是满朝公卿这些政治家族的天下!” “底层百姓呢?什么都没有啊!” 王鏊痛哭道:“前些年不是这样的。” “您知道吗?近两年,报纸上的声音也消失了!” “不是民间过得太幸福了!” “而是不让说!” “天下百姓苦官僚久矣,却不让人说啊!” 王鏊哭声越来越大:“李东阳,你说!这道政令是不是你下的?” 李东阳拜伏在地,不敢说话。 “中枢有什么秘密呀?有什么不能说的!好就是好,不好就是不好!” 王鏊继续说:“满朝公卿,为天下百姓做事,难道只能歌功颂德?不能说一句不好吗?” “为什么?一句难听话都听不得吗?” “以前胡濙、王竑、姚夔、年富、项忠、李秉、王复、朱英秉政的时候,不是这样的!” “什么都让说,什么都要听!” “大明广开言路,是从太祖开始的!” “太祖就鼓励天下人说话!让人说话!” “景泰朝,最是开明,最是开通的!” “什么话都让人说!” “御史、监察史科道言官是可以喷皇帝满脸唾沫星子的!” “可陛下呀,您多久没看到御史了?” “现在的御史,真话让说吗?直言敢谏的御史,都被打发去了地方!那些阿谀奉承之辈,填充都察院!天天歌功颂德!天天说屁话!” “您当年改六科为监察司,监督天下百官。” “现在呢?监督?他们跟着同流合污!一丘之貉!” “老臣今日舍了九族性命,也要告诉您!” 王鏊大吼:“刘健!你说!朝中御史都去哪了?是谁派出去的!” 刘健拜伏在地。 “张敷华为何要撞死在台阶之上?” “他想用自己的命,来告诉您啊!” “他不敢跟您说!” “朝野上下都不敢跟您说!” “因为怕您年纪大了,身体承受不住啊!” “陛下啊!” “今日老臣跟您说完,回家便自缢。” 王鏊擦了把眼泪和鼻涕:“您不知道呀,工部的铁路,计划书上每年都在提速,应该每年都要更换火车头。” “可您去民间看看吧,大多数城市用的还是景泰五十年时候的火车头呢。” “甚至有的落后地区,用的还是最早期早就应该淘汰的火车头呢!” “那沥青路,除了官员、侍卫巡查的地方,很多地方都已经年久失修,已经坏了。” “有的地区该兴修水利了,却没钱动工,有的地区年年修水利,拆了修修了拆,就做无用功,然后官员一路升迁!” “那些在地方真正做实事、做好事的官员,无人问津,都知道攀附太子,就能升官,不攀附太子老老实实做事没人能看到!” “这些有御史呈报上来,可没人管啊。” “老臣想管,可太子不听啊!” “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!” “他在培植自己的势力呀,却用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之徒啊!” “他只看奏疏,谁写的漂亮就提拔谁!” “他只看站队,谁站在他这边,哪怕是个傻子也要用!” “他不看政绩啊,也不关注民生啊,只想做他所谓的功业,而那功业,老臣到现在都没看到啊!” “三年一次京察,可太子为了提拔自己的人,利用京察,排除异己,导致这两次京察,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作用!还产生了党争,朝廷内耗严重啊!” “陛下呀!” “老臣为何说要亡国!这就是亡国之象啊!” “您会说,为何不劝谏呢?” 王鏊哭泣:“老臣劝了,不听啊,夏埙、廖庄为何要上疏请辞,杨一清为何要拿金国做实验?” “大家都累了!说不动了!” “陛下,您久居深宫,都不知道了!” “这天下看似繁花似锦,其实烈火烹油。” “您这一去,大明将不再辉煌,未来只会走向深渊了。” “老臣也倦了,老臣不想在这里受气了,老臣家里尚有几亩田地,身体还尚可,自耕自吃,也算安康。子孙都有厂子生意,不用老臣操心,等陛下一去,老臣便随驾而去。” “老臣一生,得遇明主,虽死无憾!” 王鏊重重磕三个响头,脑袋磕出鲜血。 “陛下,王尚书说的不过九牛一毛而已。” 刘大夏缓缓道:“臣等为何聚集在养心殿逼宫于您?因为这大明今天,臣等是参与者呀。” “臣等不希望煌煌盛明,陡然崩塌,亡了国祚啊!” “您可能并不知道,太子备了两份账,一份是公开的账,给天下臣民看的,一本是暗账,只有朝中几个人知道。” “朝廷赤字率,可没有公开的那么漂亮,甚至有些触目惊心啊!” “钱去哪了?臣也不知道。” “太子也不让问,不让说!” 刘大夏重重磕头:“臣为户部尚书,不能统尚书事,愧对陛下厚恩,请陛下贬谪臣为庶民,臣愿归乡闭门思过,永不见人。” “老臣亦有重罪!” 刘健高声道:“老臣为保首辅之位,迎合太子殿下,帮他遮掩,帮他做假账,请陛下重责。” 又有很多官员七嘴八舌的说出太子隐藏的秘密。 朱祁钰眉头皱得很深。 有些事他是知道的。 比如说铁路、沥青路的问题,他早就了解过,主要是朝廷有人贪污,导致到地方的拨款很少,而地方官员还要贪,贪完之后就所剩无几了,根本不够修路的。 这破路就一年年放在那,然后还年年上疏,请求中枢批钱。 有些地方的路,压根就不修,不京察时候不修,不检查时候不动工,甚至有的为了应对朝廷御史,把路刨开不修,等御史走了,更不修了,倒霉的只有老百姓。 但太子做假账的事,他是真不知道。 太子为什么要做假账呢? 这大明是他的呀,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呢? (本章完)